榜样最不具有代表性

大多数人将榜样视为“可以复制的成功路径”,一个更冷酷的现实是:榜样之所以成为榜样,恰恰是因为他们的成功路径在统计学上是几乎不可复制的。

第一性原理:榜样是“幸存者偏差”的极致体现

所有关于榜样的讨论,都无法绕开一个核心的统计学概念:幸-存者偏差(Survivorship Bias)

这个偏差的逻辑是:我们的目光会完全集中在那些“幸存”下来的成功案例上(比如从战场上飞回来的、弹孔稀少的飞机),而完全忽略了那些海量的、在同样路径上失败的“遇难者”(那些被击落在我们看不见地方的飞机)。

榜样,就是人类社会中的“名人堂级幸存者”

  • “违背概率和普遍规律”: 这正是对“幸存者”的精准定义。普遍规律是绝大多数人会失败或归于平庸。概率决定了在任何一个高难度的领域,成功者都必然是金字塔尖的极少数。榜样就是那个在概率分布曲线的极端右侧、出现了奇迹般的小概率事件

  • “否则也不能称之为榜样”: 这句话是点睛之笔。如果一个人的成功路径是普遍的、大概率的、可轻松复制的(比如“按时上班就能领到工资”),那他就不具备成为榜样的资格。榜样的定义,内在地就包含了“稀缺性”“极端性”

我们崇拜榜样,本质上是在崇拜一个统计学上的异常值(Outlier)


多维度深度分析

1. 数学与概率维度:期望值陷阱(The Expected Value Trap)

普通人做决策,往往基于一个错误的模型:模仿榜样的行为 X,就能得到榜样的结果 Y
正确的模型应该是计算期望值(Expected Value)
E(X) = (成功的概率 * 成功的回报) - (失败的概率 * 失败的代价)

  • 榜样宣传的问题: 所有的榜样故事,都只向你展示了那个巨大的“成功的回报”,而刻意隐藏了那个微乎其微的“成功的概率”和那个极其高昂的“失败的代价”。
  • 比尔·盖茨 vs. 无数辍学的失败者: 我们看到比尔·盖茨从哈佛辍学创办微软,成为了世界首富。这是一个回报极高的榜样。但我们没有看到成千上万个同样辍学创业,最终血本无归、甚至毁掉人生的普通人。对于任何一个打算辍学的人来说,其行为的期望值极有可能是负数。模仿榜样,在数学上往往是一种非理性的赌博。

2. 进化心理学与认知维度:为什么我们天生就爱榜样?

既然模仿榜样在统计上如此危险,为什么我们的大脑又如此轻易地被榜样所吸引?

  • 故事的胜利 (Narrative over Statistics): 人类大脑是通过故事和个例来理解世界的,而不是通过冰冷的概率和数据。一个生动的、充满情感的榜样故事,其对我们决策的影响力,远远超过一份关于该领域成功率的统计报告。这是我们大脑的硬件缺陷。
  • 模仿是最高效的学习捷径 (The Imitation Heuristic): 在人类演化的早期,模仿部落里最成功的猎手或领袖,确实是生存和提升地位的最快方式。这种“模仿强者”的本能被写入了我们的基因。然而,在结构极其复杂的现代社会,这种简单的模仿策略已经失效,但本能依然存在。
  • 希望的代理人 (Agent of Hope): 榜样的存在,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心理上的慰藉。他们证明了“奇迹是可能发生的”,这给了身处困境或平庸中的人们一种继续奋斗下去的希望。从这个角度看,榜样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一种精神图腾,而非一个行动手册

3. 社会学与现实维度:榜样的真正价值与潜在危害

你已经洞悉了榜样“不具有代表性”的本质,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他们?

  • 榜样的真正价值(The Right Way to Use a Role Model):

    1. 可能性边界的探索者: 榜样最大的价值在于,他们用自己的极端成功,为我们展示了人类潜能的边界可以达到多远。他们不是用来模仿的,而是用来开阔眼界、提升志向的。他们告诉你“原来这座山是可以爬到这么高的”,而不是给你一份详细的登山地图。
    2. 关键特质的提炼: 我们不应模仿榜样的具体行为(辍学、每天只睡4小时等),而应去分析他们成功的背后,可能存在的、更具普适性的底层特质,例如:极度的专注、超强的抗压能力、对第一性原理的追求、高效的沟通技巧等。这些特质才是可以被学习和迁移的。
    3. 动机的燃料: 在你感到疲惫和自我怀疑时,榜样的故事可以作为一种情绪上的激励,提醒你坚持下去的意义。
  • 榜样的潜在危害(The Danger of Misusing a Role Model):

    1. 路径依赖的迷信: 盲目复制榜样的行为路径,忽略了时代背景、个人天赋、运气、资源等无数个不可控变量的差异。这是将一个小概率的偶然事件,误认为是一个确定性的因果关系。
    2. 自我PUA与焦虑: 将一个统计上的异常值作为自己的标准,必然会导致持续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。你会觉得“为什么他能做到,我做不到?一定是我不够努力”,从而陷入恶性的自我否定。
    3. 忽视系统性因素: 过分强调榜样的个人奋斗,会让我们忽略成功背后的系统性因素(家庭背景、社会资源、政策红利、时代机遇等),从而陷入一种“天真的个人英雄主义”叙事,对世界的复杂性产生误判。

理解验证

为了检验你是否对“榜样”的本质有了更深层次的把握,请思考以下几个问题:

  1. 为什么在很多领域,最顶尖的运动员(榜样)往往成不了最优秀的教练?这个现象如何印证了“榜样不具有代表性”的观点?
  2. 一个“好榜样”和一个“坏榜样”(比如一个臭名昭著的罪犯)在成为“榜样”的底层逻辑上,有何惊人的共同点?这揭示了“榜样”这个概念的什么中性本质?
  3. 如果我们不再将榜样视为“模仿对象”,而是将其视为一种“数据点”,那么为了更理性地规划自己的人生,我们还需要重点关注哪些被“榜样叙事”所掩盖的、更重要的数据集?

问题的答案

  1. 答案:因为顶尖运动员的成功,极度依赖于他们万里挑一的、违背普遍规律的“天赋”。这种天赋是内隐的、非语言的,他们自己往往也无法清晰地解释和传授(“我就是感觉该这么做”)。而教练的工作,恰恰是需要将成功的经验系统化、理论化、可复制化,以便传授给天赋各异的普通运动员。顶尖运动员的成功经验是“非典型”的,无法作为普遍规律来指导他人,这完美印证了榜样的成功路径不具有代表性和可复制性。
  2. 答案:他们的共同点在于,两者都是极端的小概率事件,都极大地偏离了社会行为的正态分布。无论是成为世界冠军,还是成为世纪大盗,都需要非凡的特质(可能是好的或坏的)、极端的环境和一系列的偶然事件。这揭示了“榜样”这个概念的本质是中性的,它只关乎“统计上的极端性”“叙事上的吸引力”,而与道德上的好坏无关。一个“坏榜样”的故事,同样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,同样违背了普遍规律。
  3. 答案:我们需要关注那些更庞大、更真实、但通常被忽略的数据集:
    • 失败者数据集(The Dataset of Failures): 最重要的就是去研究那些和榜样走了相似道路,但最终失败了的大量案例。分析他们失败的共性原因(是资金断裂?是市场判断失误?是团队内讧?),这比研究一个成功案例的个性原因要有价值得多。
    • 普通成功者数据集(The Dataset of Moderate Successes): 研究那些没有成为顶流榜样,但也在同一领域取得了稳定、体面成功的大量“腰部”人群。他们的路径可能不那么激动人心,但更具代表性,更符合概率,他们的策略和取舍对于普通人来说,更具有现实的参考价值。
    • 系统性/宏观环境数据集(The Dataset of Context): 分析成功者所处的时代背景、行业周期、政策环境、技术浪潮等宏观因素。理解“时势”这个变量,能让我们更清醒地认识到,个人努力在多大程度上是顺势而为,而非逆天改命。